米
一九九二年居民糧油供應證作廢前,我家糧本上余下的六百多斤大米讓舅舅家買去了。那時大米一斤的價格是一毛四分九厘錢。
農轉非前,我家五口人只一畝多田和不到一畝的地,人多田地少,便走七八里或更遠的路,找到相對平坦點的山腳處墾荒。山是公家的,若有人來制止,那就作罷,若無人問津,一兩季后也就名正言順地春播秋收了,所以,表面上我們村是田多地少,而實際上,地要多于田,山芋據說是周王征戰時的發現,因為它易打理且對土質要求不高被廣泛傳播,但以我的經驗,山芋對土質還是有要求的,土質硬板的山地里山芋產量極低且個頭極小,真正好打理的作物,是綠豆、芝麻之類的。特別是綠豆,適應性極強,幾近不要管理。那時左鄰右舍互相借米應急是常有的事,而遇到要飯的`上門,便會關門躲避,躲避不了的,只得極不情愿地給對方一小勺的飯。有一次,離我們村約二十里路的黃湓闡發洪水,有個與我母親年紀相仿的村婦來要飯,了解情況后,我母親可憐她并招呼她吃了一頓,飯后又送了幾個山芋給她,而這人便記下了這恩澤,之后連續好幾年年底都會背些東西,來我家“感恩”,由此可見,那時糧食的緊缺性……
轉機是在我們村1983年的農轉非,有了糧本后,就不愁糧食了。雖然錢非常難掙,但畢竟比在有限的田里想得到更多的糧食容易許多,我初中畢業后便開始做工,從露天底部或中部一擔一擔地把礦石往地面上挑,三千斤是每天的基本任務,而我的肩膀便先是紅腫,然后長繭……
米不用再愁了,這就是人們最大的幸福。干活回家,泡一碗黃澄澄的鍋巴,加點鹽,再舀一點豬油,感覺真是人間極品美味。豬油是金貴的,香油也是。母親便想法子給我增加營養,她不知在哪弄了點棉籽油,炒出顏色黑亮黑亮的飯,極為味美。棉籽油現在市場上并無買賣,據說吃多了會造成男人的不育癥,但它的美味,現在仍是我記憶中的味覺圣地。
粒粒皆辛苦在我們這代人身上有很深的烙印,灑在桌上的飯粒是絕對要撿起來吃掉的,否則就會被斥責:“不怕雷打頭哇!”割稻之后,我們小孩一遍又一遍地在田里梳蓖,只有幾顆秕谷的稻桿也不會放過。稻曬干后去鉸米站“鉸米”,屋子里有兩臺機器,大的鉸米,小的磨粉。鉸米機約兩米高,上面是個大漏斗,機器下方右側是出米口,左側是出糠口,出米口下是凹入地下五十公分的水泥池,用稻蘿放在池子里接著出來的米。把稻谷倒入大漏斗,一按墻壁上的按鈕,轟鳴聲便震耳欲聾,鉸米人站在機器后側的水泥墩子上,不停地用棍子在里面攪動,第一遍出來的米帶有許多糠,所以要進行第二次。重復越多,米就更加干凈亮澤,但每重復一次都會把部分碎米吹到糠秕中去,所以,大家一般只鉸一次,過一次,然后挑回家,用簸箕重新篩米揚糠。剛鉸出的米,手插入會很燙,那種溫度恰似這大米主人的心情。
鉸完米,大家頭上,臉上,身上都是一層糠灰,震耳的機器停下,耳朵還會失聰一會,拿掃把把濺出池子外的米糠掃起放進籮筐中,然后準備回家,因為米糠輕重懸殊,如果大人恩寵,就會把小孩放在糠籮里,一頭是米,一頭是糠與小孩,上肩起腰,一路和風醉人,笑聲拋灑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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