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首優美現代詩歌欣賞

　　1，數星星

　　兒時，我常一個人坐在月光下

　　用奶奶數雞蛋的方法，數星星

　　夜晚的星星，很明很亮，

　　好像還從來沒有人數過

　　一顆，兩顆，三顆星星……

　　一顆一顆地，我數得好細致，好認真

　　每數一顆星星，我都要

　　為它取一個好聽的名字

　　有時，數著數著，我看到

　　一些星星忽然消失不見了

　　有幾顆，從天空中刷刷地掉落下來

　　我的眼淚，也跟著刷刷地掉落下來

　　還有時，整個天空都不見了

　　只剩下滿天的星星，和我

　　就這樣，我數著星星長大了

　　大到，過了數星星的年齡

　　長大了，我照例數星星。我知道

　　我不能輕易地說停下來，我不能

　　讓那么多還沒有被數到的星星

　　那么多的，還沒有名字的星星

　　因為我一個人的失誤

　　孤單地，在天空中閃爍

　　2，一個貧困的詞

　　一個貧困的詞

　　會是什么樣子

　　它是否有頭發。它的頭發

　　是否足夠健康和濃密

　　貧瘠的山嶺，貧瘠的村子

　　——是否就是它的出生地

　　一個貧困的詞，或許正斜靠在床端

　　或者吧臺。照著鏡子梳妝，打扮

　　猶如墻頭的草，歪歪扭扭的

　　吃不準南來北往的風向

　　它的每一種姿勢，每一個筆劃

　　都是貧困的。貧困并且簡單

　　缺豎少橫地，混跡在人群、街巷

　　一個貧困的詞。我想

　　如果把它寫在華麗的紙上

　　會不會變得富有

　　一個貧困的詞長大后，會不會

　　成為另一個貧困的詞的父親

　　3，冬天里專心推鋸的老人

　　一些些風吹來

　　那個風中推鋸的老人

　　整個冬天，都做著同樣的事情

　　整個冬天，都沒有停下來！

　　呼哧！——呼哧！——推著鋸

　　他朝前推推，又朝后推推

　　一心一意，他什么也不想

　　一遍又一遍，他越推越有勁

　　他要專心把鋸——推到極至

　　手中的鋸子，一直順著他的意思……

　　也許，他推鋸的樣子

　　已不像是他三十年前戴高帽子的樣子

　　他三十年前的樣子也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想必他不知道，他不推鋸的時候還能干些什么

　　他不推鋸的時候，身上的零件會不會立即被損壞

　　老天，會不會就此塌了下來

　　4，晴轉陰

　　常常是午后

　　事情出現了轉機

　　晴是一名男子

　　陰是一名女子

　　晴轉陰的時候

　　我看到后山坡上的一陣風

　　起先吹著一件東西

　　繼而吹著另一件東西

　　5，初冬的傍晚我看見一位老人

　　站在屋頂上

　　一位垂暮的老人

　　身體朝著一個地方

　　雙臂張開

　　像是在練習飛翔

　　他太老了

　　幾乎所有的力量

　　都用在大腿上

　　他已老得不成樣子了

　　還堅持那么站著

　　一直站著

　　仿佛就長在了屋頂上

　　有好幾次

　　他一定是遇到了強勁的風

　　差點跌落下來

　　有好幾次

　　我的感覺都錯了

　　他其實并不想干什么

　　只是長久地注視著一個方向

　　天完全暗下來

　　我猜想

　　他會始終站下去

　　直到某刻

　　一下子

　　消失在屋頂上

　　6，鐘表匠

　　鐘表修好以后

　　我成了多余的零件

　　便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

　　對門的樓閣

　　佳人也早已更換

　　客廳里有一種苦艾的味道

　　四通八達的墻壁

　　一只剛睡醒的鴿子

　　卻無處落腳

　　雨夜子時

　　我清清嗓子

　　硬著頭皮大喊幾聲

　　余留的一點氣息

　　甚至觸動了精心設計的天花板上

　　靜止的螺旋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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