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五月散文
去年，錯過了煙花三月，忽視了細雨紛紛的清明，在五月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故鄉的山還是那么巍峨，那么蒼翠，可故鄉的田野里為什么這么安靜？往年的五月可是家鄉父老忙種田的季節，收油菜的，犁田的，那些忙碌的身影，還有大聲吆喝著駕馭耕牛的聲音。菜地旁邊是大姑娘小媳婦忙著打豬草的身影，也有半大小子割牛草的身影，如今統統不見。我都疑惑了，幾年不見，家里人怎變得如此懶惰？
我是大山里的孩子，童年少年都是在這里度過的。那時的我和小伙伴一起放牛，打豬草，不是我有多勤勞，而是我們家鄉的傳統，小孩子很早要參加勞動。“不勞動，你吃什么？”這是我的父母掛在嘴上的話，這也是中國農民幾千年的生活真理。
我討厭天天放牛的日子，也不喜歡春天爬山去采茶，秋天彎著腰在田里手工割稻子的生活。父親覺察了我的想法，就將此想法化成了鼓勵我讀書進取的動力。“怕當農民啊！那你就發奮讀書，考了大學，就會天天坐辦公室，拿工資，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用像我們這樣吃苦了。”為了逃脫這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苦生活，我努力讀書，一心要走出大山，跳出農門。這不僅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父輩的愿望，老師的期待。
我終于跳出農門了，坐上辦公室，過著父親追求了一生也未如愿的“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生活。我在城里娶媳婦了，買房子了，買車子了，也把父母親接到城里生活了。可是父母呆了一年，死活要回家。他們住在城里，一點不開心。那可不行，好容易進了城，離開農村那苦難的生活，在城市里安度晚年是我這個做兒子的義務，我怎么能自己在城里享受，讓辛苦一生的父母回家過苦日子呢？如果是城里媳婦嫌棄倆老人，我情愿給他們再買一所小房子。
我真不明白，辛勞一生的父母，為什么不喜歡在城里過著悠閑的生活，我不讓他們勞動，連衣服都不用洗，只讓他們在家看電視，在街上逛逛，他們不滿足，難道還要回家去面朝黃土背朝天？砍柴種地有多累？難道他們忘了？
不料，還沒等到我再買房，父親先病了，高血壓，還有雙腿嚴重浮腫。醫生說是因為父親一聲勞作不止，突然閑下來的緣故，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動，這下父親總算有充足的理由回家了。
前年春節后，我將他們送回老家，再三叮囑他們，不要再種田地，不要上山砍柴，我給他們錢充液化氣，用電飯煲煮飯，不要種菜，買米買菜。他們連連點頭。可是到了國慶節我回家時，家里遍地雞鴨，豬圈里一頭肥豬，地里種滿了蘿卜，玉米剛收獲回家，堆得像座小山。屋檐下堆著一堆干劈柴。更難能可貴的是，父親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在城里那樣萎靡。
我埋怨父親，不是說好了嗎？不要種地，砍柴，怎么又勞作了？種許多玉米干嗎？叫你要吃肉去買一點，又養豬了。父親說：“一個大活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那還是個人嗎？你看我雖然勞動有點累，我的腿不腫了，血壓變低了。”這有點好處，可是家里有電飯煲，有液化氣，為什么要砍柴？“哎呀！在城里，你們總說養雞場出來的雞肉和雞蛋不好吃，那你有沒有感覺到電飯煲里的飯沒有大鐵鍋煮的飯好吃？那是用柴禾燒出來的，比電燒的好吃。”有這種講究嗎？我真的不知道。媽媽說：“你和孩子要吃土雞蛋，到處買不到，我種了玉米喂雞，以后你們的雞蛋不用買了。你不是說豬肉里面有什么精嗎？吃了對孩子不好，所以我們就養一頭豬。這個豬吃的是我們種的蘿卜，苦麻菜，糠是用你的錢買來的。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原來他們要回家是為了我孩子的雞蛋！“不光是這個，”媽媽說：“我一輩子洗衣服要用棒槌，在你那里用洗衣機洗，我總懷疑不捶捶打打就不干凈，哪有我在河里洗的干凈？捶捶打打，讓河水一沖，洗衣粉的泡泡都沒了。你們那里曬被子就在陽臺曬，曬了棉的'就曬不了單的，哪有家里好？這么大的曬場，要曬多少?”
“還有呢！在城里又不能串門，天天除了上街就坐在家里，把我都坐傻了，回家多好，互相串串門，拉拉家常。”父親樂呵呵地說：“在城里多虧我和你媽倆人在家，要是我一人在家，摔一跤都沒人扶。早上摔的，至少要等你中午下班才能扶。在家里，我要是跌倒了，喊一聲還有人來，哪像你們，門對門的都不認識。”我聽了噗嗤一笑，想想可不是嗎？
媽媽說：“你老是叫我們不要做事，你給錢，我們曉得，你那幾個錢，還要還銀行，小孩一天比一天大，用錢的地方多呢！在城里用水都要錢，家里這方面好多了。我們才五十多歲，還能做，今年我把茶葉管好，明年還能賣幾個錢，管自己還行。竹子一年也能賣幾個錢，等我們老的不能動了，再找你要錢。”一番話，說得我淚水都出來了，我的只會付出不會享受的父母啊！
那次回家，我帶回了媽媽宰殺的雞鴨，新鮮雞蛋，玉米粉，紅薯。冬天，當霧霾鋪天蓋地襲來的時候，我打電話給父母：“霧霾天氣呆在家里，不要亂跑。”電話那頭傳來媽媽不解的聲音：“啥叫霧霾？”“就是大晴天天上有霧，看不見太陽。今天我們那里有霧霾，我聽了天氣預報的。”“見鬼！家里好太陽，我剛洗完被子在曬。”什么？家鄉沒霧霾？那簡直是世外桃源了！可我為什么不知道這些？
真的，我從十二歲讀初中開始就沒在家住了，除了寒暑假，對于家鄉的其他季節，我已經陌生了。后來讀大學參加工作，每年就是過年和國慶回一次老家，有五一長假的時候，我總用來旅游。明年，我要回家看看家鄉的五月。
可是展現在我眼前的家鄉五月，和我想象中竟然大相徑庭。既沒有大人“晝出耘田夜績麻”，也不見兒童“也傍桑陰學種瓜”。
我回到家，把自己的疑惑說給父母聽：“怎么不種田了？也不見放牛的和打豬草的，人呢？去哪兒了？”
父親呵呵笑著：“已經好多年不種田了。我們是山田，機器不能用，手工太累，后來退耕還林，就在田里栽上茶葉和竹木啦！不種田當然不用放牛了，不種田，養豬也困難些，沒有糠喂豬，喂豬的也少了，打什么豬草？”
“可是人為什么這么少啊？過年可不是這樣！”
“現在四十歲以下的都出去打工了。家里沒學校，小孩子到鄉鎮讀書，有的到縣城讀書，奶奶就去陪讀，家里就只有一班老人了。就是過年時他們才和你一樣回家。”父親苦笑著：“現在還有我們一班老鬼在，等我們死了，家里就沒人了。現在的青年人都不在家呆，讀書好的考大學走了，讀書差點出去打工了。連房子都在縣城買。”
家鄉和我少年時代相比確實富裕了，不說別的，進村就是無數耀眼的琉璃瓦，和架在屋頂上的太陽能。過年時還有許多和我一樣的私家車停在門口。可家里的人卻越來越少，有人掙了錢還在城市買了房。
我在家呆了三天，呼吸著清潔的空氣，喝著山上出來的純凈水，媽媽甚至用純凈水洗衣服，這是多么奢侈的事！怪不得她不想呆在城里。
我在想著一個問題，我們當初跳出農門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確？我的理想實現了，可我們同樣失去了許多。我們放棄了清凈的空氣，跑到城市呼吸霧霾；放棄了純凈水，去喝被污染的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三個要素：陽光、空氣和水。在農村都是質量上乘的，我們舍棄了，跑到城市里去。以及鄉村那古樸的鄉情，濃濃的人情，還有不受時間限制的農家生活，隨著我們一股腦兒地進城，這些都被舍棄了。
在我們那個年代，跳出農門還要通過努力讀書才達到，如今的青年一代，很容易就到了城里生活。城里的生活在我們的童年，因為不熟悉，所以充滿誘惑。但是，我們真正在城里生活了，才發現除了體力上少受累之外，其他地方并不比農村強，這就是我父母不愿在城里的原因，在城里處處受限，與人交流的又少，對于一個半輩子自由慣了的老農來說，實在是壓抑，所以他們寧愿在體力上受累，也要回家。可是如今的青年一代，卻是寧愿在城里受委屈，也不愿在家從事體力勞動，這是觀念不同的結果，一想到我的優美的山村，在不久的將來可能真要成為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我為家鄉即將消失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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