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布鞋散文隨筆
我已經(jīng)不穿母親親手做的布鞋好多年了。但我常常記起母親的布鞋來。
兒時記憶中，農(nóng)村的婦女都是會做布鞋的。倘若哪家媳婦不會給自家的男人孩子做布鞋，會被村里人取笑其無能。那時村里流行一句俗言：“姑娘十六，針線在手；姑娘十八，做鞋紡麻。”所以，故鄉(xiāng)的村姑們，自小便從自己的母親那里學(xué)會了這行手藝，直到自己為人母，為人婆，再一代代相傳下去。對于農(nóng)村中長大的我們而言，那時候物質(zhì)并不豐裕，能穿著母親做的新布鞋上學(xué)，是一件既體面又榮光的事情。而現(xiàn)代呢，因?yàn)橛辛私?jīng)濟(jì)的發(fā)展與物質(zhì)的豐富，年輕的姑娘們大都不會納鞋底，做布鞋了，這手藝恐也面臨失傳。
而那時母親是村里最心靈手巧的人，她做的布鞋，不僅結(jié)實(shí)耐穿，而且鞋面光滑，紋路清晰，好多村里的婦人都上門請教母親，母親也樂意幫助，臨了不免還得送人家一兩片“鞋樣”。
母親做的布鞋，鞋底全用麻線一針一針納成，黑色燈蕊絨鞋面，白布包的鞋底，有時為了美觀好看，母親也會在鞋底與鞋面之間再鑲上一圈白色的'絨線，俗稱“毛底鞋”，這鞋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要算是一件奢侈品了。
對于那時代的農(nóng)村來說，布鞋是一件生活必需而且極為普通的家庭物件，即使這樣，許多的鄉(xiāng)下人因?yàn)楦F困，還不一定年年有新的布鞋穿呢。
而要完成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記憶中，農(nóng)閑時間，母親總是針線不離手的。年初農(nóng)閑時，先做好全家人的鞋底，后再做鞋面。單這鞋底，做來便是一件十分費(fèi)力的事兒。那時候，家里穿過的舊衣壞布，從來都不曾丟棄過，因?yàn)檫@些可以用作鞋底的原料。
每年初春時節(jié)，母親總把那些收集好的舊棉布，一張張平鋪了，放在大方桌上，刷上漿糊，再鋪上布面，刷一層，鋪一層，那行為，像極了北方烙煎餅的樣子，我們那時稱這為“打布?xì)ぁ保安細(xì)ぁ蓖瓿珊螅迷陉柟庀聲竦饺扛赏福娇捎米餍住?/p>
每一雙鞋底都是母親在“布?xì)ぁ鄙弦会樢会樇{出來的，遇到趕緊的事，比如農(nóng)忙時節(jié)，母親半夜里還幫我們弟兄幾個納當(dāng)年的鞋底。我曾經(jīng)很小的時候，見母親在油燈下，一邊用錐子引著線，一邊還不停地挑著油燈的燈芯，深夜四周一邊靜寂，偶爾聽見油燈燈芯燃過的“滋滋”聲，而母親卻像趕著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樣，嚴(yán)肅而認(rèn)真。一直到我成人長大，母親銀發(fā)腰彎的九十年代末，我才沒見過母親納過鞋底。
印象中最后一次穿母親做的布鞋應(yīng)該是一九九六年，我剛外出求學(xué)，母親幫我打點(diǎn)行裝時在我的木格箱子里裝了一雙新的布鞋，并親自送我到學(xué)校。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離開生我養(yǎng)育我的那彎山村，所以，至今記憶猶新。
上學(xué)期間，我曾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行走在校園的圖書館、閱覽室、教室及學(xué)校的每一個角落，母親的布鞋輕巧平整，走路四平八穩(wěn)，總給人一種踏實(shí)的感覺。
可直到有一天，我去學(xué)校的飯?zhí)觅I飯時，路途遇見了幾位時新的學(xué)友，他們竟在背后對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看那小子，穿雙黑不溜秋的布鞋來上學(xué)，好是老土。”說完便嘻嘻哈哈地消失在我的身后，我那時本以為穿雙布鞋是十分得體的事，突然聽別人這樣一說，不覺雙面通紅，耳根發(fā)熱，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耳中僅存人家的閑話來。從此以后，我再沒穿過那雙布鞋，我甚至已經(jīng)忘卻有布鞋這一物件來，所以直到參加工作，我也從未穿過布鞋。
那還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因?yàn)槿ケ本⿲W(xué)習(xí)，閑了總愛去那些文人所述的北京胡同轉(zhuǎn)悠。那還是一個深秋的午后，陽光也異常的和暖，我照例去了一個老舊的胡同，記得名兒應(yīng)該叫“磚塔胡同”的，因?yàn)轸斞赶壬?jīng)在這個胡同的68號住過，寫了小說《祝福》的，所以我興致迥然。及至胡同深處，見一約摸八旬滿頭白發(fā)的老奶奶坐在胡同的街邊曬著太陽，她低著頭，平靜而認(rèn)真地納著一雙布鞋底子，身邊放了一個竹扁頭，里面全是針線物件——兩雙布鞋，三雙鞋墊，一些孩子的虎頭鞋，花花綠綠的，甚為好看。
我被那些東西吸引住了，俯下身去，竟無意間摸起那一雙布鞋來，見那鞋面為黑色燈芯絨，鞋底為白布包裹，麻線納得均勻而細(xì)致。我突然覺得那布鞋是那樣的眼熟，就像遇見了多年的老友一樣。對的，像極了兒時母親做的布鞋，我向老奶奶詢問那布鞋的價格，便掏了十五塊錢，也不管那鞋穿不穿得，便把它買了下來。
當(dāng)天晚上，我便給母親打了電話，說起她的布鞋來。母親說：“人老了，沒用了，眼花了，干不了那穿針引線的事兒，所以做不了布鞋了……”我在電話那頭默默地聽著母親的念叨，禁不住地兩眼模糊。
母親老了，我此生再也穿不上母親親手做的布鞋了。但穿母親布鞋的那種感覺卻常常伴隨著我，可能直到終老，也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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