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經典散文
曾經,在我家門前的花壇里,有一朵害羞的花兒,它獨自躲在角落里,孤芳自賞,等人來憐愛。
春天是熱鬧的,處處姹紫嫣紅,但是,熱鬧是他們的,與我無關。世界那么大,他們去看花,我卻一個人在家。我總是在家里,透過窗玻璃,斜斜地看向那花壇的角落里。在那里,有一朵花,孤獨而又羞澀地獨自開著。
和那滿枝嫩紅粉白的桃花、櫻花之類的不同,它只有一朵花,孤零零的一朵。殷紅的色彩是它那絢爛的容顏,那紅色,是那樣誘人,我總是懷疑,它是一個喝多了醇酒的美人,所以醉紅了雙頰;又或者,它是一個看見了檀郎的佳人,所以羞紅了雙頰。我知道,那是一朵玫瑰花,一朵在角落里獨自芬芳,羞答答地綻放笑顏的玫瑰花。
我是多么喜歡這朵花啊,真想更近距離地靠近它,輕輕觸摸它那如同綢緞一般的花瓣,低頭嗅一下它的芬芳,為它松一松土,澆一澆水。
可是,我不能。因為,我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孩,我是一個雙腿癱瘓的人,從小,我便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蹦蹦跳跳地走路,蹲在路邊摘花,爬到樹上嬉耍,我永遠,永遠只能坐在我的輪椅上,從來都不知道,奔跑,是什么感覺。
可能就是因為總是坐著看這個世界的緣故吧,我竟然比正常人,更容易注意某些易被人忽視的事物,比如,花壇中的那朵玫瑰花。
記得初次在花壇見到它的時候,是在一個濃霧彌漫的早晨,子夜的清露剛剛為它清洗過柔細的枝條,嫩葉上的水珠顯得格外沉重,嬌小的花蕾蜷縮在一起,不知道它是否不想開放,不想走向成熟。
從小到大,我總是把自己封閉在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小空間里,和其他小朋友劃清界限,我絕對不會主動去靠近什么人,接觸什么人。然而,這次卻不一樣,我竟然是如此渴望地,想要靠近一朵花。
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想和它靠得太近,所以,我依然只是躲在窗玻璃后面,貪婪地,注視著它。
直到有一天,窗外出現了一個女孩,豆蔻年華的少女是那樣吸引人。她有著一頭披肩的長發,烏黑的。她有著一雙晶亮亮的大眼睛,也是烏黑的。潔白的牙齒映襯著朱紅的嘴唇,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顯得她的皮膚格外的白皙。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做了我想做而又做不了的事情。她先是蹲下身子,仔細地看了一眼那玫瑰花,然后就用小鏟子給它松了松土,用小水壺給它澆了澆水,最后,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飄然地轉身離去。
我從來都不相信這世上有什么一見鐘情、心有靈犀的愛情,可是,現在,我相信了,這個女孩,就好像是一個精靈一般,飛入了我的心靈,竟然使得一個像我這樣孤僻的男生,有了想和她親近的.沖動與渴望。
自此之后,我就天天盼望著再次見到她,她就好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樣,總是飄然地來,瀟灑地走,隔三岔五地,就來照顧一下玫瑰花。在她的悉心培育下,那朵玫瑰花終于綻放了。五月的熏風將吹開了這朵玫瑰的花瓣,它試探著張望這陌生的人間。
我推開了窗戶,溫暖的風兒吹了進來,這暖風吹開了玫瑰花,也吹開了我的心扉。于是,我對媽媽說:“我想去外面走走!彪m然家人總是有意地避免在我的面前使用“走”、“跑”這樣的字眼,可是,其實我并不怎么介意,因為,既然老天爺已經讓厄運降臨到了你的頭上,刻意回避某些與之相關的字眼兒,是毫無意義而且可笑的。
媽媽說:“好啊,你是該出去透透氣了,等一下,我擦擦手,就推你出去!
我卻搖搖頭說:“不用,我可以自己推!焙茈y得的,我露出了笑臉。
媽媽看得一愣,沒有阻止,只是說:“小心點,別去太遠的地方!
“知道,我就在花壇邊!
于是,我便坐著輪椅出門了,我們家是底樓,還算方便,很快,我便到了花壇邊。
是的,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那真是一朵玫瑰花,一朵紅玫瑰。它的花瓣層層疊疊,微微下卷,在陽光的照耀下,花瓣上猶如涂上了一層明油一般,顯得光澤而明亮;ò曛虚g有金黃色的花蕊,散發出陣陣醉人的芳香。花兒也是需要有人來照顧呵護的啊,有那女孩的悉心照料,整株花昂首挺胸,那模樣,竟然不再羞怯,它燦爛地綻放笑臉,貪婪地吮吸著春天的甘露,享受著溫馨的陽光。
看見這樣一朵花,我的心情也不覺變得好了起來。于是,我便想靠得再近點,我又將輪椅往前挪動了一點,可是,我光顧著看花,竟然忘記了花壇邊沿的石階,輪椅被絆了一下,我險些栽到地上。
“小心!”一個如出谷黃鶯一般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緊接著,我那即將側翻的輪椅便被一雙纖纖玉手給拉住了?上В请p玉手的主人,力量并不大,她為了不讓我跌在地上,使盡了力氣,竟然單膝跪倒在花壇的邊沿,這么一借力,才將輪椅給穩住了。
我驚魂未定,卻忙不迭地說謝謝,抬眼一看,不覺一驚,那是一張我多么熟悉的臉龐啊,多少次,我在玻璃窗后面凝視她,又有多少次,我在睡夢中夢見她,而現在,她竟然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原來,這就是那個經常來伺候玫瑰花的少女,我從沒想過,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會如此靠近。
“哎呀。”就在這時,我聽見那女孩一聲輕喚,皺起了眉頭,我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膝蓋因為磕在了石頭上,磨破了皮,有幾滴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那顏色,居然和玫瑰花一模一樣。
“你怎么樣?”我有些擔心地問。
“沒關系,我回去洗一下傷口。”接著,她便一瘸一拐地向遠處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無奈地苦笑,這就是我和她初次見面的情景,即不溫馨,也不浪漫。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和她初次見面的場景,卻沒想到會以她因救我而受傷來終結。我知道,作為一個男子漢,我實在是太差勁了,我不能用自己那堅實的臂彎,給心愛的人一個避風的港灣,反而還需要伊人來保護我。
本以為,我們之間的故事就會這樣終結,畫上一個并不圓滿的句號,可是,事情卻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發展。我每天都會堅持在傍晚出去一會兒,說是要去看花,而且,堅持不要媽媽陪伴。而她呢,原本她只是隔三岔五地來伺候花,后來竟然變成了天天都來。我知道,我們都是為了看對方而來,而不僅僅是為了看花那么簡單。
漸漸地,我知道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李玫”,這大概就是她為什么那么喜歡玫瑰的原因了吧。有時候,看著她悉心修剪玫瑰時候專注的樣子,我甚至有些嫉妒那花壇中的花兒了。
玫瑰花,它沒有牡丹那種富貴和俗氣,也沒有蘭花那種幽香,它只是默默地開著,開著,隱逸地顯露著它的美麗和孤單。但是,還有什么花兒能比玫瑰更適合用來代表愛情呢?玫瑰花,它不用做別的事情,它只需要在那個角落里,羞答答地、靜悄悄地開放,便足以給人無窮的聯想了。
由于我每次和她相見,都是在傍晚的時候,所以,我一直都認為,玫瑰最美的時候,便是在傍晚,“斷日千層艷,孤霞一片光”,當落日的余暉照耀在玫瑰花上的時候,那原本便是血紅的玫瑰,便會折射出更加誘人的光芒。
李玫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子,她說:“你知道玫瑰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嗎?”
我搖搖頭,看著夕陽灑在她的半邊臉上,顯出圣潔的光芒。落日的光芒灑在玫瑰花上,那固然是很美的啊,可是,我卻更喜歡看她那張洋溢著微笑,帶著緋紅的臉。
“玫,石之美者;瑰,珠圓好者。所以,玫瑰,就是最美好的事物的意思!彼J真地給我解釋著。
我心里卻想:是啊,玫瑰,自然是很美好的,可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好的事物。
李玫一邊認真地給玫瑰花修剪著枝葉,一邊說:“世人都覺得玫瑰花是很嬌貴的植物,其實并不是這樣啊,它很耐寒、抗旱的!彼嗽斨藜艉玫拿倒寤ㄕf:“不過,要是有人給它修剪枝葉,那就更好了,它會長得更美的。”
是啊,玫瑰花并不需要人太過精心的照料,所以,李玫之所以對這株玫瑰照顧得特別勤,完全是因為她想見我。其實,雖然我在心中默默地愛著李玫,可是,我真的并不知道李玫對我是什么感情,那里頭,不知道是不是也會帶有那么一絲絲的愛意呢?又或者,她僅僅只是因為同情我、可憐我,僅此而已。
我多想問個清楚啊,可是,我又怕得到一個自己不想聽見的答案,傷了彼此的心。“菡萏泥連萼,玫瑰刺繞枝”,是啊,玫瑰是有刺的,所以,我在對待這份感情的時候,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花刺給刺傷了。
終于有一天,那天的夕陽比往日顯出更為神秘的幻彩,夕陽是有魔力的,對此,我一直都深信不疑,在夕陽的媚惑下,我總算是下定了決心,要對她表白。
“小玫。”我感覺到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她輕輕地抬起頭,眼神無比溫柔,那眼波中蕩漾的微光,瞬間將我的內心點亮。
然而,長久以來,我總是躲在角落里,獨自一個人呆著,以至于最后還是缺乏勇氣說出那三個字,面對那雙澄澈的雙眼,我說:“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好啊!睕]想到,她竟然答應了,在這一個瞬間,我欣喜若狂。
其實,這對于我來說,已經是一個十分大膽的舉動了,在此之前,我甚至連偷偷地看她一眼,和她說一句話,都會心跳不已。
當我的媽媽看到我竟然帶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回家的時候,她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于是,忙不迭地準備茶水、點心,還拉著李玫坐在床邊,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好像是老熟人一般。
媽媽問李玫在哪里上學,是怎樣和我認識的之類,兩人說說笑笑,而我,則又回到了我常呆的那個小角落里,一邊看看李玫,一邊看看窗外的玫瑰,心里喜滋滋的。
這時候,媽媽突然問:“李玫啊,你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啊,想好找什么樣的工作了嗎?”
“喔,我爸媽都在國外定居,他們讓我到國外去讀研究生,然后,可能就會在留在國外吧!崩蠲德唤浶牡卣f著。
可是,這一句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擊碎了我的心。李玫要去國外,而且很可能就此不會回來了,那樣的話,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永遠見不到。
那天,我特意送李玫回家,路過花壇邊那株玫瑰花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小聲地問:“真的,要出國嗎?怎么從來都沒跟我說過啊!
李玫笑了,笑得依舊很燦爛,她說:“你也從來都沒有問過我啊。”
我愕然了,是啊,我竟然從來都沒有問過。與生俱來的殘疾,讓我從小就孤僻,不愛說話,就算是和李玫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常常就只是靜靜地坐在花壇邊,看玫瑰花。所以,不怪李玫沒有告訴我,怪只怪,我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向她敞開過心扉,我的羞澀,讓我甚至不敢問她住在哪里。
要是現在說,還來得及嗎?我問自己。要是我請求李玫為了我而留下來的話,她會那樣做嗎?我猶豫,彷徨,害怕再次得到一個不想聽見的答案。
李玫似乎是覺察到了什么,她微笑著對我說:“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是多么想對李玫說:“留下來吧,我需要你,我愛你。”可是,話到嘴邊,卻再次變了,變成了:“去外國發展,也不錯啊,你那么聰明,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李玫微微一愣,微笑凝結在她的眼中,良久,她對我說:“謝謝,我會的!比缓,她微微一低頭,轉過身去,說了一聲“再見”,便一路小跑,消失在了小路的拐角處。我分明看見,在她那一低頭的時候,陽光傾瀉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角,有微微的淚光閃動。
從此,她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花壇邊,我知道,我是如此深深地愛著她,但是我也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她。
在那以后,我依然每天去看玫瑰花,不光是在傍晚,我甚至還和那花壇中的玫瑰花一起,看日出、看月華、看眨眼的繁星、看蒼茫的云海。我和它一起聽鳥語、聽蟲鳴、聽晚風的呼嘯、聽波浪的洶涌。我愿意,我愿意在那朵玫瑰花的旁邊長眠不醒。在這時候,仿佛大千世界除了我和它以外,便再也沒有別的生靈。
然而,它只是一朵花,一朵不會說話,沒有思想和靈魂的玫瑰花,它又如何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或許,當紅玫瑰盛開的時候,同時,它也播下了枯萎的種子。一花一世界,玫瑰花的世界,已快陷入黑暗。在一朵花里,我看見了我內心的彷徨和迷惘。
是夢,總是要醒的,夢幻是飛舞的輕煙,當它飄散的時候,便會把你從理想的夢境中帶出來,推到現實里頭去。
老天爺是那樣殘忍,就連我對她的那點最后的記憶,也要奪去嗎?就在那年的秋季,死神帶著他的鐮刀走到了這片花壇邊,割走了我的玫瑰。
從此,我再也不能在花壇邊看那朵羞答答的玫瑰花了,從此,我與李玫之間那點最后的牽絆也會消失殆盡了。
媽媽不理解我,她以為我只是可憐一朵花,便對我說:“既然你那么喜歡玫瑰花,就去花市上買一盆玫瑰花吧!
我固執地搖搖頭,我生來喜歡玫瑰,但是我今生卻不愿再看見它,是啊,其它的玫瑰開得再艷麗,那又有什么用呢,它們已經不是我喜歡的那株了,我喜歡的那一株紅玫瑰,凋謝得太早。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我竟然接到了李玫的來信。我必須得承認,雖然她也是一個害羞的姑娘,可是,她至少比我更勇敢,在那次來我家的時候,她偷偷記下了我家的地址,去美國之后,便給我寫下了這樣的一封來信。
在來信中,她說了到美國之后的所見所聞,說了她學習和打工的情況,最重要的是,她告訴我,今年暑假,放假的時候,她會回國,到時候,她會再來我家看我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雙腿癱瘓的話,我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李玫是個羞答答的女孩,她和我一樣,不會直截了當地表露自己的愛意,可是我知道,她的心中還是有我的,不然,便不會有這封信了。
我暗暗對自己說:今年夏天,當我再次看見她的時候,我要對她說,我愛你。我要請求她,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因為,我已經不能沒有她。
愛要說,愛要做,做個男人就該有擔當,我不能繼續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了,不能再自卑,不能再膽怯,愛她,就要告訴她。
我抬眼看看窗外,花壇里空空的,沒有玫瑰花,但是我卻知道,有一朵鮮紅的玫瑰,正在我的內心深處,靜悄悄地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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