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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經緯寫景美文
孩子的體溫終于恢復正常,懨懨的情緒被和煦的陽光炫了一層光暈。我帶她到公園里曬霉,也好透透氣。我們坐在紫藤架下,正對著這株皴裂、虬結的老樹。我跟孩子描述紫藤花開時的模樣。
紫藤花開,滿樹滿樹,如瀑布倒懸。
初夏,是它的世界。
淡紫色、淡白色的紫藤花像一串串的鈴鐺掛滿花架,又像一枚枚玲瓏的發飾別在蔥翠柔軟的枝條上。遠看,如黃昏時的云,又似清晨間的霧。挨挨擠擠,層層疊疊,熱鬧而隆重,明媚而清朗。
每一根枝條都纏繞著數不清的花兒,每一朵花兒都親密地擁抱著自己難以計數的伙伴們。藤枝翠意綿遠,花朵燦爛溫和。不咄咄逼人,一點都不。
淡淡的紫、嫩嫩的白、青青的綠、淺淺的灰,是一盞午后的寧神茶,可以和父母共飲;也是一樽月下的女兒香,應該邀來佳人對酌;還是一座水晶王國,住著另一個世界的先知,等待著孩子們來垂詢過去和未來。
春天,孩子發燒本是常事,可是高燒的原因和說法卻是多了。愛人說,大半年沒生病了,不燒一下還不正常呢!大半年前,正是暑假,我們在云南老家避暑。現實一點的說法是愛人和孩子陪我回娘家走親戚。叔伯、姑舅、姨表,發小、閨蜜挨門轉個圈。最后,轉到老宅。
爺爺在裁剪金銀紙箔,我拿起一張裁成四方形的金紙,雙手拇指、食指齊用力,疊、擠、壓、捻,很快,一只元寶立在我的掌心。赫然昭示,我的童子功沒廢。這捏錁子的手法,先是跟著曾祖母學、后來跟著祖母學,現在跟著爺爺學。我捏的錁子方圓不足,過于崢嶸。
飯菜擺上八仙桌,香氣惹人。我舍不得那幾張沒捏成形的金銀箔紙,沒去尋座。二姑走來喊我吃飯。這個二姑,我對她沒什么好感,她打過我的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跟我嘮叨過。我隨便應了一聲,接著捏手里的活兒。爺爺又來喊我,我抬頭說:“我把這些都捏成元寶和銀子,等去看奶奶的時候,全部燒給她。”爺爺沒再催促。
二姑跪倒在堂屋正中,對著奶奶牌位磕頭,一下、兩下、三下,接著,大姑、三姑、小姑 ……什么日子?什么日子會讓出嫁四方的姑姑們回到這間堂屋?唯一的理由,就是奶奶的生日!
我把捏的元寶啊、銀子啊、裁好的紙錢啊,全都投進火盆,盯著它們化成灰燼。跪在姑姑們跪過的地方,狠狠地磕三個響頭。飯間,我說,一定要去看看奶奶。二姑說:“有哪樣看的哦,就是個墳堆堆了。”
那也是要看的,這是我計劃中最為重要的一件事。直到,直到臨走前一天上午。那天一大早就開始下雨,山上云橫霧鎖。我跟爸爸說,陪我去看看奶奶吧!香錢紙火都已備下了。爸爸看看天再看看山,說:“等下午,霧散開了再去。”下午,爺爺到我們家吃飯。我一年回家一次,每次離家前一天的晚飯間,爺爺必然在座。
我們吃飯的時候,孩子午睡未醒。飯畢,我去抱她,想為她換衣服,山上風大,得穿厚衣。才探出手,就灼得縮了回來。孩子渾身滾燙!我沖爺爺喊一句:“阿爺,我先帶孩子去醫院!下次回來再去看奶奶呀!”
我看見爺爺大張著嘴,眼睛冒著光,逡巡著我,他想說點什么。我聽不清,來不及聽清。妹妹的車子發動了,喇叭震響!
第二天,離開大理,我備了足夠的退燒藥。一直到信陽下車,孩子精神勁頭甚旺,三十個小時的旅程和順無事。我打電話回家報平安,爸媽正從墳山回來。家人去看奶奶了。
媽媽說,這種事不可哄的。就是說不能爽約,尤其是對離世的親人。
孩子發高燒,是奶奶來看我們了。她在那邊等得急了。
這株紫藤倚在公園的角落,落葉、吐花。花葉紛飛,它不挽留;花繁如織,它沒有寵溺。它倚靠在公園長廊的柱石上,攀援、爬行,沿著整個的長廊。
每逢我看著它,我就聽到了它的呼吸、心跳。無論遠近。它最老的那層皮已蛻去了,最老的那條枝干在斷裂之后緩緩愈合。
奶奶臨走前的幾夜,只要爸爸一人睡在她的床上,躺在她的身邊。爸爸生性沉默,奶奶對爸爸從來沒有什么好話。即使爸爸當了爺爺,奶奶的食指依然能戳上他的額頭。奶奶在大伯家受了大孃的氣,不拘大小,最后,都會砸到爸爸的肩上。這還沒完,奶奶定要來家里哭哭啼蹄、推推攘攘、撕撕扯扯,爸爸沉默著,和沙發混成一團。奶奶再要上前死命地拽他的衣袖,爸爸霍然起身。奶奶驚得后退數步。爸爸只是起身,他的腰佝僂著,很早前就已經無法直立。
戴著氧氣面罩,每頓飯點,奶奶只能進食一小匙水。她撐一口氣,冷冷靜靜地對小孃說:“我哪都不會去的!我歇氣就要歇在這里!”倚照家庭協議,爺奶當歸大伯家贍養,祖產早讓大孃把持了。爺奶一直住著的兩間小屋是爸爸退伍時蓋的,花光了部隊給的所有補貼。在奶奶歇氣的小屋里,同一張床上,三十年前的一個黎明,媽媽生下了我,二十八年前的一個夜晚,媽媽生下了妹妹。
小孃終究識大體,待奶奶散完最后一口氣,才同小叔和眾多親友,用一張鋼絲床,把奶奶運到大伯家,供奉在敞亮的客廳里。堂哥為奶奶裝了空調,又運來厚厚的冰塊塞滿棺木底部。雖說是正月間,賓川卻是十分熱了。奶奶一直住了七天,才等到她上路的吉日良辰。
奶奶起身前,依例要全體孝子開路。這素來是向離世的親人表示祝福的最后關卡,是悲傷、哀念、懺悔的往生道。鄉親常以孝子的數量、跪姿、表情來掂量逝者的身份、福祿和地位。
那幾個身強力壯的鄰人還未把棺木捆綁牢靠,姑姑們的嚎聲如山洪爆發,直直灌入大孃的耳膜。奶奶的喪事由她一人操辦。大孃的聲威壓住院里齊鳴的鞭炮。姑姑們的嚎訴斷斷續續碎成若有若無的抽噎。
待奶奶出了院門,所有孝子理應跪伏兩旁,留出中間正道,為奶奶西去之路。獨有小姑父橫亙一側。爺爺拎了一把椅子,劈頭便要摔砸。小姑父,橫著臉,腿卻發軟,“噗通”伏下身去了。我的奶奶風風光光,大搖大擺,駕鶴而去。
我的爺爺坐在坎沿,低垂著頭,眼窩里的淚珠子一粒一粒地滾到腳邊地面上。嗩吶牽著一路白衫,蜿蜒匍匐直到村外。村外有青山,山上澗壑縱橫。《打墓調》凄凄厲厲,扯下的淚水泡綠了墳邊的野酸棘草。
三月,粗糲的老藤泛起柔光,濛濛的青意在翻涌。用不了多少時日,灰褐色的疤瘢就會抽出尖新新的茸芽。
我的家人們,大伯、叔叔、爸爸和各位姑姑開始互相說話,互通消息。
我們互相的擁抱似乎是為著化解小叔的這場意外。手術前后的奔走、看護凝聚著血緣的力量。無論,我們有多少的棱角,在生命面前,我們游進了同一條血管。小叔的筋脈斷了,俗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那么,筋也斷了,怎么辦?就讓血液流起來,用血脈來黏合吧!
張愛玲說:我在血脈里聽到了遠古的呼喚,當我死去的時候你們將同我再死一次。她談的是自己的祖先。
我講的是我的家族和一株老樹。
我和手術前的小叔通話,我哽咽,我最終還是平靜地說完。我和看護小叔的弟弟妹妹通話,我覺得安心和滿足。我們不慌亂。
枝干裸露的時間長了,就有鮮美的花葉來覆蓋。
曾經,爺爺和他的伙計們趕著馬幫出山進城,去完成茶葉、烤煙,包谷酒和鹽的買賣,他的腳印留給了我們。
我們兄弟姐妹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出山。
小叔帶給我們的這場考驗,我們或許還顯稚嫩,但我們已經篤定如磐石。最老那條枝干的斷裂處,儼然一雙安然闔閉的眼,細紋駁雜。
冬去春來,花葉零落,它不憔悴;花新如錦,它不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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