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于二月花
出岳麓書院后門,上行百余步,就看見一湖碧水延向山里。水盡處,一亭重檐飛角,翼然立于山石之上,典雅而軒昂,遠遠的,紅紅黃黃的秋葉團簇著,又掩映到湖水中。檐楣上一紅色匾額,隱約“愛晚亭”八個金色草書大字。知道乃毛澤東手跡。
愛晚亭背倚岳麓山,兩側清風峽展延到下方的岳麓書院,蒼翠一色,若不是那一片紅火火金黃黃,也顯不出這石柱翠瓦、與山色渾然的愛晚亭。這上下參差的“紅黃”,高大的不知是何種喬木,頂天立地,樹葉有黃有紅也有紫色,枝椏四處伸展,以致覆在亭尖之上;纖細婀娜的是雞爪槭和三角楓,或艷紅,或青紫,點綴在亭下的山石間、湖水邊。亭下的巖石上,游客們爬上爬下,忙不迭地擺造型拍照,轉眼發“朋友圈”,反把那層林盡染的.秋色放到一邊不顧。
這愛晚亭是岳麓書院乾隆年間的院長羅典先生所建,當初叫做“紅葉亭”。可見老院長其實是心系紅葉。坐在亭中看紅,悠悠然,抑或醺醺然,于這一片紅艷之中抒發情懷,舒放情愁,或則賞心悅目,怡情冶性,方不辜負了這座山亭的立意。
自然造化,這山形地勢景色近乎活現了唐人杜牧那首《山行》的意境: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于是有湖廣總督畢沅者改亭名為“愛晚亭”,再貼切不過。繞過愛晚亭往上是清風泉,泉邊石徑蜿蜒陡峭,穿林渡霧,可達于“白云生處”,只是不知有人家否,上不到一小半就駐足了。自己并不想望遠,何必去登高呢?想著總督大人把這座山亭引入杜牧詩中,不僅是因為貼景吧?偏偏綴連詩中的“愛”、“晚”二字以名亭,應該更是要借這座亭子向人們傳度杜詩的深意,強調那晚間的紅楓更值得愛。于是便想象那山林空蒙、夕陽斜照的傍晚,那經霜的紅葉益發的紅,再經那金黃色的斜陽一照,必是紅得通明透亮,紅得光彩奪目,紅得嬌艷欲滴,比那二月里的鮮花更是美得透徹,美得深厚,美得沉醉。然而眼前陰沉沉的天,向下反觀亭間那片楓林,也是陰郁灰蒙,就懨懨的提不起興致。此行也就像那些忙著與這山亭合影的人差不多吧,到此一游罷了,不得“霜葉”之逸韻。
半山上下來,從愛晚亭左后邊的小橋跨過澗溪,發現又有一石徑平緩緩的繞向山里,路牌指向“麓山寺”。真是曲徑通幽,便起了“探幽”之心。沿石徑未行多遠,晃過迎面一陣人群,山道忽然就空寂了,林深處款款走來一女子,長發隨風,踽踽獨行,身著藕色長衫,臂彎上挎著外套。及近,那女子細巧的臉型,膚色也近于藕色,并不很白;容貌也算不得艷麗,遠不至沉魚落雁,卻是別一樣的清麗、靜潔;微翹的鼻梁下一抹淡唇,雙眉似蹙非蹙;一雙杏眼清清的、淡淡的,似乎蒙著一層憂郁,落寞地放開遠去;而那“似蹙”的彎眉,又讓人覺著云卷云舒,心緒漫漫,幽遠、幽深、幽靜,還有一絲迷離的幽怨。遂也無意探幽了,似又兼得了那“紅于二月花”的沉郁、冶艷。不知杜牧老先生為何非要“停車”下來,纏綿悱惻一番,才顯見著“愛”了,又“愛”得深、“愛”得透。就這樣的驚鴻艷影,相逢相過,也就意蘊無窮,足以讓人懷想無盡。
那女子或許覺察了,頷首舒眉瞥來一眼。遂也回以一笑,轉身下山,揮一揮手,仿佛采擷了一片霜葉般絢麗的云彩。
寒水2016.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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