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戰爭歲月。米粒滿倉
父親的戰爭歲月
米粒滿倉( 山東 煙 臺 尹憲輝 )
今天,年邁的父親正安享晚年,日子悠然閑適,陪著老時光一起輕曼信步,看上去像彤紅的夕陽一般安謐寧靜。然而,頭臉周身鏤刻的一圈圈歲月年輪、戰爭與和平的滄桑烙印,卻似乎在靜靜地說著別的什么?我常想,父親蒼老平和的面部后面、在他心里,一定不會如此這般風平浪靜吧?作為旁觀者,每當獨自念及父親的戰爭歲月,總有無限感慨、澎湃的激情在肺腑燃燒、洶涌激蕩!更何況親歷者本人?我猜,那些必定永志不忘的軍旅生涯,自然刻骨銘心。很可能像自導自演自拍的一幕幕黑白老電影,曝光于靈魂的底片上,一次次被回憶觸發激活、會在父親心幕或眼前隨時隨地播放、重現?
老父今年86歲,1946年16歲入伍。父親戎馬半生、南征北戰、出生入死、馳騁疆?2渭庸?蟠笮⌒⌒磯嗾揭郟??胃荷恕⒍啻瘟⒐Γ?迫?裙?次,四等功5次。
閑暇,父親常給我們講述過去的戰爭經歷,講許許多多“部隊打仗的故事”:講急行軍幾天幾夜不合眼;追趕敵人走南闖北風雨兼程;或被鬼子逼得東奔西跑不得休歇;睡雪窩、睡冰窟窿;在冰天雪地荒野、在泥地上鋪點荒草、或直接就地展開鋪蓋睡袋倒頭就睡;行軍過程中,有的士兵因過度勞累實在堅持不住,走著走著就忽然倒下睡了過去;更不要說,感冒發燒、時常凍病累???謖秸?甏??嵌際羌頁1惴顧究占?摺?
行軍打仗跋山涉水,不僅艱難困苦、也生產諸多新奇軼事。比如,隆冬時節過河。那個年月,許多河流上沒橋,或有橋被戰爭毀壞了;河面往往只是局部凍冰,官兵們經常要蹚水過河。穿著棉衣棉褲,水深時能浸濕到大腿。在冰冷的水里走過,自然是酷寒刺骨;然而更刺骨的是,過河后不久棉褲便結冰了,整個褲筒凍成兩根堅硬的冰管子!父親們就這樣穿著冰褲繼續艱難地行軍作戰:還增加了負重,雙腿像綁著兩截鋼管;冰褲當然是貼身,既冰冷扎人又摩擦擠壓雙腿,每邁動一步,冰褲都發出嘎呲、嘩啦等摩擦撞擊的怪響…… ( )
吃飯,在戰爭環境也成了問題。經常吃不上飯,或沒飯吃或沒有吃飯的時間機會;經常是在行軍打仗間隙,抽空順便湊合吃點、饑一頓飽一頓;有時飯吃一半敵人來了,必須馬上撤退或應戰;或飯做好了剛要吃、卻因故緊急出兵,熱騰騰的飯菜只得丟下,然后官兵餓著肚子遷徙或作戰;有一次吃餃子,是個什么節日,連隊為過節改善生活,才好不容易包一頓水餃,結果水餃剛下鍋,前哨突然來報發現敵情。敵情就是命令,必須馬上緊急轉移。已經下鍋的水餃只得忍痛放棄……原來,敵人故意趁著我軍可能因過節休閑、放松警惕,專門發動“節日攻勢”。
吃飯,竟然還有趣事花絮。通常,一頓飯兩三分鐘就能吃完。特別是吃面條,戰士最快的紀錄是八秒鐘吃一碗。這火箭般的高速,是惡劣嚴酷的戰爭環境訓練、威逼的結果,也是作戰的迫切需要。如此神速,究竟是怎么吃下去的呢?原來,一碗面條伸展開像一根粗繩子、抑或一條長蛇般連續地爬進喉嚨,即把一大碗面條囫圇個不間斷地一口吞下,中間不咀嚼一下。硬是練就過硬高強的吃飯本領。
作為職業軍人,向來以為國捐軀為榮、視為和平犧牲為天職。戰場上,前一分鐘還活蹦亂跳,下一秒便不知道是否還能活。記得,1947年那次與國民黨交火的殲滅戰,在萊陽縣城北邊的榆科頂打響。父親是擲彈兵,右肩背著擲彈筒并用右臂護持著,冒著山頂敵人機槍的瘋狂掃射,斜著身子彎腰向上拼死沖鋒、爭奪主峰。子彈勁風暴雨般覆蓋著整個山坡,在戰士周圍啁啾呼嘯尖叫著飛翔或落下;還有手榴彈等各種彈藥的爆炸聲;山體被槍彈揍得遍體鱗傷;看上去像暴風驟雨時的江海水面般沸騰,塵土硝煙彌漫;密集的槍彈,不斷劈折樹干枝椏、摧殘草木、傷及我方將士。突然,三顆罪惡的子彈命中父親,瞬間依次擊穿護持彈筒的右肩和大小臂。好險!你想,從山頂俯瞰下面山坡上彎腰向上沖鋒的人,其頭部與肩臂是幾乎重疊在一點的,子彈恰恰是擦過刮破父親的右前額頭,卻沒擊到大腦或眼睛,真正是差之毫厘啊!如果槍彈再向左偏離一度,可能就會鉆進大腦而不是扎入手臂……至今,父親右肩臂上,還殘留著六個彈孔傷疤。
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軍人的腦袋是掖在褲腰帶上。”父親總愛這么說。那是1947年一個夜晚,在部隊安營扎寨的鄉村街道上,父親身背鑲了刺刀的步槍在執勤巡邏。這個17歲的孩子完全想不到,厄運災禍正趁漆黑的夜色掩護步步逼近!突然,身后有異常響動,父親來不及轉身查看,一條軟軟的東西搭到父親的脖子前面,像繩子;但旋即變得鋼絲一樣堅硬——繩被拉緊了!父親未及明白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已經被背起來,腳離地面、似乎躺在誰的后背上,并且晃晃悠悠開始移動。在千鈞一發之際,“站住!舉起手來?幣簧?俠鞫蝦卻硬輝洞Υ?礎M?保?蓋綴湟簧??降厴稀V惶?股?锎?垂磣踴怕姨優艿慕挪繳?U饈備蓋茲緱緯跣眩?涫嫡餿?抗?桃膊還?迕脛櫻⊥蛐遙?不夭楦詰吶懦で∏稍詿擻鏨希?裨潁?蠊?峋植荒嚴胂蟆T?矗?腥瞬卦誚直呶荻ド廈嫻難檀雅砸?恚?卻???說氐牧暈鎰囈??溉輝舊硤?率凳┳ゲ丁E懦し治鏊擔河Φ筆塹腥說惱觳轂?蛺乇鸚卸?癰傻模?餃聳俏?灘槲揖?慮楸ā??
時光的腳,走過了70年。永存的慰藉是,先輩的頭顱沒有白掉、父親的血也沒白流、今天沒忘記昨天!我深深感到,昨天的戰爭與今天的和平,始終暗暗地緊緊地鏈接在一起,由那根70年長度的光陰之線。現在,每當享受著山珍海味,便不由想起父輩當年的吃糠咽菜;走在樓廈林立繽紛繁華的城街,闖入眼簾的卻常常是陣地上旌旗漫卷、千軍萬馬沖鋒陷陣;透過市井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熙攘,我時常無端地聽到,昔日戰場槍炮轟鳴殺聲喧天震耳欲聾,激越高亢嘹亮的沖鋒號角還在耳畔久久回蕩……這一切,似乎不分時間先后、錯位生硬地重疊在一起。
我依稀望見,前輩們還在當年的原野、山嶺、哨卡、黑夜寒風中荷槍實彈巍然屹立,為現在的城市村鎮放哨;我分明看到,彼時16歲英姿颯爽的父親,依然堅守在昨天的冰天雪地持槍立正——為今天的我,站崗。
【23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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