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抒情散文
外婆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以前卻一直一個人住，她身骨本來還硬朗，前幾年甚至還在忙農活，可人一到這個歲數身體說變就變，一場病后，她人憔悴了許多，精氣也差，只得搬到舅舅家里住。舊屋的一大堆東西都被翻了出來，有用的都要帶著，我在幫忙收拾東西的時候，在一個櫥柜抽屜里翻出一沓照片。
照片是早期的黑白照，外層的幾張已經磨損得辨不出人影。除了外公與外婆的幾張合影尚能分清，其余皆是些孩子，大概是舅舅姨媽他們小時候拍的吧，一點也看不出來，聽外婆一一介紹之后，我才真的感嘆歲月的流逝，一點點帶走曾經的存在，同時也在陸續創造一些新的。照片中那猶帶頑皮的臉孔，是現已鬢發斑白的舅舅，而那扎著小辮子的兩個女孩，則是姨媽與母親。時光荏苒，轉瞬數十年，這些黑白的影像，錄下了他們少時的模樣，以及與之相關的記憶，如今細看，是否還能一一拾起呢？對于一個局外者，一個后來者，除了好奇，和一些對舊時光的緬念，我是沒有太多的想法，畢竟我是無法身臨其境的。
我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并不多，且多已遺失或損壞，存下來的，只兩張，是分別與兩個姐姐的合影。早一點的，僅一歲多，坐在椅上，由大姐扶著，那時皮膚可真白呀，頭戴系滿鈴鐺的小帽，雙手垂在膝上，倒是正襟危坐，不過滿臉調皮的表情暴露了那份稚氣。大姐也就比椅靠高一些，留著短發，表情略有些僵硬。背景是那棵大梨樹，其時能蔭滿整個庭院，幼時捉迷藏，我常爬到梨樹上，隱于繁枝密葉，叫人半天好找！現在想來，梨樹一抱有余，雖有旁枝可攀，卻也不易爬上，那時身手還真敏捷。梨樹后面，可見一段屋墻，房子是土墻瓦頂，紙糊的窗。對于那次照相的經歷，我一點也沒有印象，畢竟太小了。另一張則是上了小學后照的，我與二姐并肩立于一株桃樹下，大約是早春，桃花正盛開，留一片緋紅的底色。二姐是滿臉的歡欣，我卻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樣子。這次經歷我倒依稀記得，是放學到家后，在一大群人圍觀下拍的。那時候鎮上沒有照相館，不過每年都有人下鄉拍照，反而有更廣闊的背景可選，著裝亦可隨意更換。我剛上了兩年的學，性格卻變得異常倔強，總覺得一大群人像看把戲樣鑒賞我擺弄姿態是種侮辱，很不舒服，因而很少參與，雖然別的孩子都是雀雀欲試。記得那次母親勸說了好半天，最后以答應為我買一本心儀許久的畫冊我才勉強“出鏡”。這兩張照片都顯得不太和諧，也沒能給我帶來些許愉快的記憶，好在照片中的背景，能夠讓我記起故居的一些細節和故事，足以珍藏。
如果要說只為了紀念才拍照片，畢業照算是最普通的一種。我一共有四張畢業照，幾百人中，重復的只有一個我。那些面龐，由稚嫩到成熟，照片見證了我的成長。如果不看背面附的名字，很多同學，尤其是小學同學，并不能一下子想起來是誰，我想現在就算偶然遇到，怕也只會擦肩而過吧，最多留一個帶著疑惑的眼神。人這一生，會認識很多的人，走了一批，又來新的一批，來來往往中能夠深交的'不多，那些生命中的過客，卻也讓我們歡喜過痛苦過，正是他們，讓我們的人生變得復雜而多彩，讓我們在單調乏味時有所慰藉。有時我會想，當初一大疊相同的照片分發給不同的人，因而也會有著不同的際遇。他們也一定都還留著，給親人朋友甚至給他們的子孫們看，想到會有另一些陌生的人無端提起了我，真是奇妙。這些照片，就像其中的人，從一個教室走出后，難再聚首。
我很喜歡搜集一些城市老的照片，想從那里還原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我到過很多人家，讓他們找出最古舊的照片，聽他們講述這些照片的來歷。那些古舊的城門，殘破的樓肆，狹仄的街道，甚至只有雜草的荒地，流著污水的小河，是如今繁華的前身，這轉變，不過數十年。每天都有舊房拆除，新樓建起，伐了一批草木，又植上新的，道路也在改變模樣與走向，潛移默化間，城市悄然改變。我希望能夠用鏡頭記下這些歲月的零碎，留一些永久的畫面。
很多人到朋友或親戚家里，喜歡看他們的相冊，然后東拉西扯出一大串的故事，倒是讓彼此更加了解，是種很好的促進感情交流的方式。我也喜歡翻看別人的相冊，但更多的是愿意一個人慢慢欣賞，慢慢去猜，比如人物的關系，拍攝的地點和季節，當時的心情，以及可能發生的事。我不需要答案，因為那與我無關，我只在乎自己此刻的感覺，讓這些畫面依照我的直覺賦予新的涵義，成為我的專屬，這實在是種很美妙的事，無需付出什么，我即可擁有一筆新的精神財產。
照片雖只產于瞬間，也不過是記錄了一種簡單的狀態，卻有著文字所不能比擬的深層蘊含。文字能夠記下數日甚至多年的連續狀態，可以從不同角度加以透徹的分析，但那畢竟只是一家之言，旁人讀來，所感略同，不過把自己的思想強加于外人。一張照片，看的人不同，時間不同，心情不同，會有所不同的側重。可能重在看人，也可能只關注背后的風景；可能重在看人的模樣表情，也可能去留意他的衣著打扮；可能只看到那兒有棵樹，也許會發現那樹上棲著的一只鳥；可能覺得畫面略顯灰暗，取景的光線不好，也可能會認為十分完美和諧，昏暗的背景剛好襯托出當時的心情；對于一片落葉，有人首先想到秋天，有人卻想到一夜的風雨，有人則會想到一句詩，一段往事。大千世界本就繁復多姿，人的思維更是千差萬別，照片雖小，卻足以記下許多時光瑣屑，然后任天馬行空的思緒，帶你到屬于你的那片天空。
照片，為了那不該忘卻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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