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告訴你精選散文
3月15日。7點30分。
那扇厚重的玻璃門緩緩地閉合了，它無情地隔斷了我們努力探尋的目光，硬生生地把那些依戀牽掛和擔心粗魯地彈回了我們的心底。
母親就消失在那扇門后。
“正在手術”的指示燈亮起來。我的心一陣緊似一陣地揪起來。在這早春三月的清晨，我止不住地戰栗，渾身瑟縮成了一團，牙齒毫無節奏地慌亂地哆嗦著。
哥坐在我旁邊，雙腿也在顫抖著。他一言不發，就那么沉默著，沉默著，把頭深深地埋在兩條支起來的胳膊之間。
父親沒有一起跟到手術室門外，他一大清早就下樓去了。我知道，他其實心里比誰都害怕。他害怕看著母親被推進那扇陰森森的門，他怕那煎熬的時刻。我真得無法想象，在老人家花甲之年卻還要承受如此之大的痛苦，他那顆在顛簸流離的歲月早已磨蝕的千瘡百孔的心該是怎樣的一種撕扯！
風風雨雨這么多年了，母親一直是陪在他身邊的人。我從來不認為他們之間有什么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我無法否認，他們卻是我見過的最為和諧的夫妻。早些年的時候，家大人多，父親弟兄幾個擠在一個院子里過日子。每每說起那個時候的艱難，母親總有說不完的話。從她的言談中，我們自然能感受那時節日子的艱辛，可是卻從來沒聽母親抱怨過一句。
父親母親真得是那種很傳統很樸實的勞動人民，他們骨子里鐫刻的就是農人的本色。他們沒有經商的頭腦，更沒有做過一夜暴富的發財夢。父親一直崇尚的是“勤儉持家”。他和母親一分錢一分錢地從土地里刨著自己的日子，刨著自己的未來。很苦，也很累，但是，他們很開心，簡簡單單地，幸福著。
記憶中，父親和母親幾乎從未紅過臉。母親的脾氣是極好的，從來都很忍讓。倘若和父親發生了分歧或者矛盾，她總是很快就選擇了沉默，父親也只好抱怨兩句后就適可而止了。這一點，我倒是沒有隨我的母親，每次吵架總要分個是非高低，總要拼個雞飛狗跳。母親就曾因了我這點而說道我。她說，兩口子過日子，哪來那么多的你對我錯，吵得天翻地覆的，多傷感情的，凡事多學會忍讓，吃不了虧的。只是，那些年，年輕氣盛，哪里聽得進去她的這些珍玉良言，到最后，弄得彼此傷痕累累，無路可退。
兄妹三人，父母一手拉扯大，我們的孩子，也是他們老兩口看著養大。其中的艱辛自不必再細說。這么些年來，總是滿懷愧疚，覺得欠他們二老的實在太多，卻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去回報。
那天，姐夫打來電話，說母親出了車禍。那一瞬間，我慌得話都說不渾全，提著包往出走，鞋帶都系不上，剛一出門，包就頹然掉在地上……
見到母親時，她已躺在省城一家醫院的病房里，插著氧氣，臉色浮腫。初見的那一剎那，我失聲痛哭，趴在她的手邊起不來，一聲“媽”都喊不出來。她摸著我的頭，用細微的聲音說，媽沒事，你別害怕……
母親的胸骨骨折了，醫生說要手術。提起手術，我的心就很酸。六年前母親才做了膽結石手術，至今腹部還留有十公分長的一個傷口。現在，她卻又再次承受這樣的疼痛，我真得不敢想，這對她來說，該是怎樣的一種折磨。
手術前那幾天，母親只能平躺在床上，連身子都不能翻。吃飯需要人喂，上廁所也是要在床上的，這讓自尊心很強的母親很是別扭。吃飯尚可，可是要解手，她就顯得很難為情，就算是我，她都很不愿意。每次放好便盆，她便催促我出去，等完事了，才一臉尷尬地讓我端走，而且，還總是說，看把你的折騰的。她一這么說，我的心就會酸。難道她忘了，當年我呱呱墜地時，是誰含辛茹苦地拉扯我長大的？她當年于我做的，我如今這些卻是連萬分之一都不及��！可是，她卻還對我心懷歉意！
那幾天，母親總是喝水吃飯很少，我一直勸她多喝水多吃飯，可是她卻說她不運動所以吃不下去。那天，我去水房打開水，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隔壁床上的阿姨說，你得多吃點，這樣營養才能跟上，病才能好得快一點。然后就是母親的聲音，我不能多吃啊，我喝多了吃飯多了，解手的.次數就多了。每解一次手，都把娃累得，所以，我還是能少就少些吧……
這些話語，刀子一般，齊刷刷飛過來直戳我的心臟，雖然極力克制，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直往下掉。我提著水壺沖到樓道，再也壓抑不住了……
從那以后，我就想法設法地“逼”母親多喝水多吃飯，有好幾次，老太太很犟，我暴躁得跟一頭小獅子一樣，朝她怒吼。母親顯然是被我眼里的火苗給懾住了，溫順的像個孩子，乖乖地又吃又喝起來。
在醫院陪了她幾天，她便催促我趕緊回去上班。她不會講什么大道理，她只說，趕緊上課去，不要耽擱人家娃的時間。雖然我一再表示落下的課我以后會補上，可是她卻執拗得非要趕我回家。我知道，她一方面是不想我耽擱工作，另一方面，她知道我六歲的女兒在家里肯定很想媽媽了。
醫生說，手術大概需要四個小時。我們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著。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
我不知道，那漫長的幾小時我是如何熬過去的，我知道，越是到最后，我的心越是糾結。我怕從那扇冷冰冰的門里傳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四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卻沒有結束，也沒有人來告訴我們現在到底是什么狀況。那時候的心情，真得無法來形容，五味雜陳。五個小時過去了，門依然是紋絲未動。哥在我旁邊抖得跟篩糠一樣，我知道我其實和他是一樣的。堂哥和堂嫂在旁邊不停地安慰我們，可是我能看出來他們眼里掩藏不住的，擔心。六個小時過去了，我崩潰了，掩面而泣。哥的眼淚也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哥流淚。堂哥握著我顫抖的手，說，不要這樣，你這樣把大家都弄得難受的，又沒什么事的！可是他的抽噎，我又何嘗沒聽到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父親上來了。他孤單單地靠在遠處的墻上，眼神怯生生地望著這邊。看著風中，他蕭瑟單薄的身影，我悲從中來。但是我不能哭，我不能讓父親擔心。我知道，父親和母親的婚姻不是始于愛，也不是用愛來維系，但是，一路走來，他們卻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最重要的那個人了。少年夫妻老來伴，他們恐怕不僅僅是個伴兒，更是一份支撐，是一份守望。
我輕輕地走過去，擁著他。
沒事的，爸，做得時間越長，說明做得越仔細，做得越好。我知道我的語言是如此地蒼白無力。可是，父親的眼里居然放出了一絲亮光，顯然，他相信了我這個拙劣的謊言。他像個孩子一樣，滿臉依賴地看著我。這哪里像生我養我幾十年的父親�。男�，他在我心里就是一座山，一座壓不垮的橋梁。無論怎樣的大風大浪，只要有父親在，我從來都沒怕過�？墒乾F在，父親站在我的面前，六神無主，像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喉間，凝滿了哽咽，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哭。
下午兩點半，手術終于成功結束，我們懸著的心才復位�？粗嫔n白，呼吸微弱的母親，我悲喜交加。你不會明白，我有多么害怕。我怕那扇門將我們此生隔絕，我怕子欲養而親不待。
三十年了，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感受過母親對于我的重要。以前，總是那么不懂事，和她吵，跟她爭，不聽她的話，故意惹她生氣，做了太多讓她傷心的事。初一那年，和母親冷戰，居然一個月都有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后來還是母親先主動跟我搭話。如今，六歲的女兒和我頂一句嘴，我都生半天的悶氣。無法想象，那一個月，母親又該是在怎樣的一種心碎中煎熬？！現在想來，悔不能自己。
三十年了，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母親饋贈的一切，卻從沒想到過要回報她老人家什么，總覺得她給予我的都是應該的，到如今，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對她說過。
今生，欠她的太多太多了，注定是一筆無法還清的債了。那么來世，讓我繼續做你的女兒，用我一生的愛來償今生欠下的親情債，可以嗎？
媽，多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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